狂奔十几年后，不得不承认，曾被视作支柱产业之一的东阳红木家具行业走入了一个瓶颈期。

下午3时，记者在东阳一大型红木家具交易市场看到，偌大的市场里，采购商与客人寥寥，部分经营户与店家感到“压力山大”。

是年轻人抛弃了红木，还是其他？连日来，记者陆续走访东阳部分红木家具经营户、市场、企业、行业协会等，试图探寻红木经济不景气背后的原因，行业未来的走向，以及出路。

人生，走走停停，城市，起起落落，红木家具行业目前面临的瓶颈或者阵痛，很难说就是一件坏事。

“无木成林”的佳话

是东阳人的勤劳智慧，无中生有造就了“无木成林”的佳话。

红木，在国家标准中，其列明的5属8类约29个材种，其中绝大部分不产在中国，基本都生长于纬度24度以内的热带地区。而广义上，国人会把一些暖色系的硬质木材品种称为红木，认为其代表喜庆、吉祥、阳光。

东阳，显然不是这类红木珍贵硬木的主产地，东阳的红木原料一般都从东南亚，比如印尼，乃至非洲、南美洲等进口。

虽不产红木，但东阳被誉为“百工之乡”，建筑、竹编、木作泥瓦等手工艺人队伍济济，尤其“木上功夫”了得，东阳木雕距今已有千余年历史，列全国四大木雕之首，是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掌握了压箱底技艺的东阳手工艺人将木雕和红木结合，就诞生了木雕红木家具，东阳人纷纷办起红木家具厂，从开始的小作坊、小工厂渐渐做大做强，直至走出了许多全国知名的大型红木家具生产企业。

随着改革开放，人民生活水平逐步提升，售价昂贵的木雕红木家具一度成为畅销货，更是充当了老百姓身份和经济实力的象征。

今天，木雕红木家具产业已经成为东阳实实在在的民富产业，10万余人以此谋生，当地与木雕红木家具有关的企业就达1300多家，其中规上企业47家，龙头骨干企业13家。

2022年底，东阳木雕红木全产业链总产值达713.93亿元，接近全国三分之一，已经形成了集木材交易、产品设计、加工制作和市场销售为一体的完整产业链。

当地比较知名的木材交易市场就有3个（市木材交易中心和南马、横店木材交易市场），还有大型家具交易市场3个（中国木雕城、东阳红木家具市场、花园红木家具城），以及南市街道、横店镇、南马镇、画水镇四大产区。

隐忧与困局

“你看（市场）有人吗？”

春末夏初，本是一年中红木家具销售的淡季，但今年如此寡淡的行情，还是不禁让经营户李止心皱起了眉头，发出了这样一句反问。

下午3时，记者在东阳一大型红木家具交易市场转悠，只见偌大的市场里，采购商与客人寥寥，往日频繁出入拉货的皮卡小货车也少了许多。这让记者深感意外，要知道，前几年，哪怕是管控严格的疫情那3年，眼前的景象也不如现在这般寂寥。

“我之前也以为，疫情放开市场里生意会好起来。”李止心告诉记者，红木家具是一个对现金流要求相对比较高的行业，从昂贵的红木原料进厂开始，到出厂，至少需要45到60天，近10年间，工人的人力成本从100元一天涨到300元每天，但红木家具的整体售价变动不大。

“工人工价高，设备环保投入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李止心说，他们家的红木家具，全部采用榫卯结构，全身上下没有一颗铁钉，但显然年轻人并不关注这点。

是年轻人抛弃了红木吗？或许是一部分原因。业内人士，一位拥有10多年市场从业经历的管理人员徐庆告诉记者，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提红木，就认为是“老古董”“不舒服”“爷爷爸爸辈的东西”，现代年轻人审美多样，有的喜欢简约，有的喜欢舒服的体感，东阳木雕红木繁复的雕花工艺反而让他们望而却步。而在经济基础较为雄厚的中老年朋友看来，今天的红木家具价格体系较为复杂，“从几万到几十万都有，我怎么知道哪个好，我都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

徐庆表示，和车子不一样，红木家具今天带给消费者展示经济实力的象征地位越来越低。“面子属性没了。”

另外一个比较直接的原因是，红木家具质量都不错，一件红木家具传承几十年的情况很常见，它根本就不是一件消耗品，也不是生活必需品，这意味着一旦老百姓购买力下降，大家转而选择布艺、皮艺乃至普通实木的家具就很顺其自然。

记者了解到，确实有一些企业因撑不住市场的巨大变化而不幸倒闭，随之而来的低价“倾销”更是搅乱了市场，“有人从倒闭的企业以2、3折的价格收购红木家具，转手就以4折5折的价格售出，这个价格正常企业连成本都无法覆盖，怎么竞争。”徐庆表示，由于是市场行为，很多时候政府和行业协会也无能为力。

采访中，多位经营户、企业主也向记者表示，目前，其红木家具的销售途径仍停留在线下模式，有的则依赖经销商，“不是不想开展，而是线上推广也很难，且缺少营销人才。”此外，东阳红木家具同质化竞争也比较严重，市场上，款式重合的很多，能自己培养设计师团队的企业不太多。

行业协会专家介绍，当前东阳木雕红木产业确实面临发展瓶颈期、阵痛期。从外部环境看，全球经济持续低迷，连带红木产业市场空间萎缩，销量大幅下滑。广东中山、福建仙游等红木家具主产区之间竞争加剧；受《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新规影响，红木原材料供应越来越困难，产业持续发展面临挑战。而从行业自身发展看，企业发展参差不齐、规上企业占比过少，有影响力的大品牌企业过少；企业融合创新发展能力不足，仅局限于生产红木家具产品，对整屋装修、空间设计的认识不足；这些问题都成为制约产业做强做优做长久的因素。

越来越多人喜欢全屋定制系列，图为“东方匠舎”

做好差异化竞争

不过，红木家具行业目前面临的瓶颈或者阵痛，很难说就是一件坏事。

从最高时2016年的3000多家，锐减到现在的1300余家，东阳全市的木雕红木家具企业则经历了“家数精减、主体升级、产业规范”的过程。这其中，多数是因废气、粉尘、废水等环保不达标而主动关停淘汰的散乱污红木家具企业。

市场方选择和经营户共“患难”，东阳市场规模最大的“花园红木家具城”为租户减免2个月租金，同时投入几千万元举办红木节展销会，采购汽车当奖品，6天半的展销会期间，成交额近5亿。近日，花园村与南通家纺城浙江商会举行签约仪式，共同打造“花园南通家纺城”，着力打造品牌优、种类多、产业全的一流家纺城，以此进一步丰富并完善红木家具等产业链，几大举措重拾了市场信心，有关人士预计，今年下半年，东阳红木家具行情会有所回暖。

也有经营户是正向发展的，“今年以来销售上涨50%以上。”在花园红木家具城B区，一经营户表示，扎实的用料和诚信经营的理念，多年来积累了不错的口碑，老客上门的情况比较多。

注重创新的“东方匠舎”，其客户群中，年轻人已超过一半，门店店长马倩告诉记者，“东方匠舎”注重传统红木与现代软包技艺的融合，不仅有自己的设计团队，还有自己的软包车间，这种简约又坐着舒适的“新中式”家具，颇受年轻群体欢迎。

在“木雕小镇”浙江上汐家俱有限责任公司，由名师中国木雕艺术大师吴腾飞设计的当代家具作品总会让不少来宾惊叹东阳木雕与家具的完美结合，甚至经常吸引一些车企如奔驰、迈巴赫、玛莎拉蒂等品牌，来上汐城市客厅开展活动。

人才也为行业的发展积累了后劲。在东阳的一些高校，比如广厦大学，开设有雕刻艺术与设计国际班和家具设计专业，去年，东阳又启动广厦大学雕塑学院（木雕小镇校区），项目选址木雕小镇，用地面积约1200亩，总投资近40亿元，计划2025年建成投入使用，届时将为产业发展培养专业化人才，目标是成为全产业链职业人才终身学习基地。

出台补助政策、发放奖励资金，政府方面多年来也做了许多创新引领，比如设立东阳市木雕红木家居产业发展局、东阳市家具研究院、国家木雕及红木制品质量检验检测中心、木雕红木产业大脑这“一局一院一中心一大脑”，重点在“市场管理、技术研发、质量控制”等方面形成助力。

东阳还先后制定《红木家具》、《深色名贵硬木家具》、《紫光檀无缝家具》三个“浙江制造”团体标准，成为全国各红木主产区中唯一拥有3个团体标准的城市，目前，已有17家企业30个产品通过“浙江制造”品字标认证，1个产品获得“浙江制造”国际互认认证证书，7家企业获得各级政府质量奖。东阳还成功注册“东阳红木家具”集体商标，目前已有18家企业申请使用集体商标。据统计，东阳全市目前木雕红木产业拥有注册商标4000余件，授权专利2400余件。

“赛道窄一点没关系，关键是形成自己的差异化竞争优势。”在卓木王总裁杜长江看来，眼下的这一轮所谓“行业洗牌”并非坏事，“行业其实一直都在洗牌，同质化竞争，打价格战，粗放型发展，迟早要被市场淘汰。”杜长江介绍，作为红木家具原木整装、全屋定制行业的创领品牌，卓木王其实早在2013年就启动了全屋定制的转型道路。

“目前来看，转型是成功的，在这个细分赛道，我们已经站稳了脚跟。”杜长江介绍，自己其实也是“创二代”一员，在他看来，老一代企业家讲究手艺和产品，本质没错，但新一代会更注重服务和客户需求，两者结合，坚持“高端、精品”的定位，或许会让红木家具走得更远。“红木本身的属性，注定这不会是一个大众化的市场。”杜长江说，大浪淘沙之后，留下来的红木家具企业，无论是知名度还是品质，相信都会是一种新的飞跃。